尽人事,听天命。
科举这种事外人帮不上忙,但难免着急,所以考生们尽人事,外面的人听天命,好歹也是出了一份力。
什么都不做反而坐立难安。
师雁行认认真真学着别人的样子跪下拜了几拜,又烧了香,许愿。
据说文曲星君不光管考试,还管做官,挺对症的。
先求大家平安顺遂,若能得偿所愿,就再好不过了。
二月初,商会那边去京师的人就回来了,一并带过来的还有宋云鹭和田顷的书信,以及一大兜子各色话本、杂记等。
而最令师雁行惊喜的,莫过于一份京城商业布局图,手绘的。
甚至还有一大本子京城流行的菜式和基本口味、用料。
师雁行盯着看了又看,爱不释手。
这可真是无价之宝呀!
又看书信。
宋云鹭跟师雁行未曾会面,人也老实拘束,字里行间明显放不大开,但谆谆关爱之情溢于言表。
师雁行看罢,不由感慨非常:
师门总算有个看着靠谱的啦!
这位大师兄看着就很稳重嘛!
相反的,田顷的书信就很放飞自我,通篇嘻嘻哈哈,又说什么“小师妹不必担心送来的年货会坏掉,我帮大师兄吃”云云。
师雁行:“……”
谢谢你啊!
不过有田顷这个土豪在,倒不必担心宋云鹭吃不上饭了。
而有宋云鹭在,也不用担心田顷功课掉队,甚至还能取取经什么的。
师兄弟互补,挺好。
八月初九早上,师雁行忽然想去贡院门口看看,于是简单安排了店里就去了。
昨儿考生们已经悉数入场,今天整条街都静悄悄的,只有把守士兵们的衣襟和墙根儿底下竖着的大旗在空气中猎猎作响。
一声号子过后,师雁行竟也跟着紧张起来。
不知柴擒虎那边……怎么样了。
实际上,柴有度柴老爷自我感觉十分良好。
就是觉得老家的秀才们跟外面的人也没什么分别,挺生分的,一点儿不热情。
亏离家时老头子还信誓旦旦地保证呢,说什么江东父老最好客不过……简直无稽之谈!
尤其前几日曾在茶馆聊过的那几位,老远见了竟面露惊恐,恨不得避如蛇蝎,又拉着别人窃窃私语。
然后被拉住的人再抬头看柴擒虎时,竟也油然生出淡淡的排斥和敌意。
柴擒虎觉得莫名其妙,忍不住嘟囔道:“莫不是有脑疾?”
都什么毛病?
随从笑嘻嘻道:“大约是少爷您盛名在外,他们视您为劲敌,难免有些不睦。”
柴擒虎摸着下巴沉吟片刻,点头,“言之有理!”
师父和小师妹他们都说我才学不错嘛!
随从笑得更欢了。
自家少爷别的都另当别论,唯独一点,就是想得开。
初八入场,初九开始,第一场考四书和作诗,初十早上离场。
八月昼夜温差已经有些大了,早晚微凉,白日却热,再加上紧张,又吃不好睡不着,不少文弱书生都有点顶不住。
柴擒虎自幼习武,后面又拉起人来走镖,荒郊野岭露宿都是常事。在他看来,号房虽窄小,但外面有人值守,风吹不着雨淋不到,该知足啦!
他睡得还挺好,精神饱满到监考官都多瞅几眼。
等到八月十三第二场结束时,就有好几位秀才公病倒了,上吐下泻。
柴擒虎看着有病号被抬走,经过自己面前时两眼发直躺在门板上,只是涕泪横流。
才学不够好歹还能补,但身子骨不成,可真够呛。
只怕这些人纵然能养好病,也要留个疙瘩在心里,算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喽!
第三场策题,正是八月十五当日考,好些人都觉得这个时间选得着实不怀好意,摆明了要让一干考生和监考官不好过。
到了这一步,已经不光靠记忆力了,因举人就具备了做官的资格,所以策题实际上就是在看该考生的眼界、城府和策略。
柴擒虎先花一上午打了腹稿,又好生用过午饭,这才铺平试卷,一气呵成,然后赶在天黑前麻溜儿交卷。
吃饭吃饭,赏月赏月!
他不是唯一一个这么干的。
好些考生都有点心猿意马,眼见时候不早,赶忙交卷,都排在门口等开门。
有十拿九稳的,也有觉得够呛放弃挣扎的,可佳节在前,竟也顾不上了。
分明前不久还相互警惕的,这会儿竟也能心平气和互道一句“恭贺佳节”。
早有柴家的老仆收拾出一桌席面,肥鸡嫩鱼自不必说,又有裂了口的大石榴露出鲜红的籽,大个儿梨儿喷喷香,紫皮葡萄滴流嘟噜……
柴擒虎尝了块月饼,顿时兴致缺缺起来。
唉,不如小师妹做的好吃!
他最爱油皮莲蓉蛋黄和酥皮鲜肉的,尤其是肉的,满口流油,管饱!
这边没有。
九月初五放榜龙虎,放榜当日中举名单就会传到皇帝和礼部那里去。
而直到九月底,裴远山才接到消息,对来送东西的师雁行笑道:“倒也算争气。”
嘴上谦虚,可眼底却满是笑意,显然也是得意的。
私人信件走不了这么快,先来的是官方发往各处的新一届举人名单:
举人往往被视为预备官吏,可以凭借腰牌向地方官府求助,各地通传名单也是为了防止有心人造假。
苏北海知道裴远山的三弟子今年下场,故而名单一到,就打发人送来了。
师雁行就拿过名单细看。
还没找到柴擒虎的名字,宫夫人就在旁边欣慰笑道:“第五名经魁,这个年纪也算难得。”
说话间,师雁行也找到了。
核对了籍贯和生辰年月,也跟着笑起来。
“真好。”
十八岁的举人,哪怕不是头名解元,也足够引人瞩目。
师雁行松了口气,“如此一来,三位师兄便要在京城相会了,只不知二师兄和三师兄来年春闱如何。”
照裴远山的意思,田顷大约能挂个二甲,多等无益。
倒是柴擒虎剑走偏锋,很有些出人意料的攻势,叫人不好下断论。
“若单论才学和对经史子集圣人言的见识,论名望交际,他吃了年纪的亏,自然比不得那些年岁大的。但当今陛下正值壮年,正是满怀雄心壮志之时……”
师雁行懂了。
现任皇帝好像才四十来岁,身体健康,性格也蛮果决,正是野心勃勃的时候。而这样的领导往往更偏好生机勃发的年轻下属,因为敢想敢干,更容易实现君臣共鸣。
当然,也不排除年轻人好糊弄,更容易当枪使。
柴擒虎毕竟太年轻了,之前不管是柴家人还是师门,都对他颇为纵容,早一届晚一届科举都无所谓。
可谁也没想到他这次突然就跟吃错药一样,凭空生出斗志,憋着一股劲儿就去考了。
还真让他考中了!
成也年轻,败也年轻。
在裴远山看来,柴擒虎此行不亚于一场豪赌。
赌赢了,他就是当今登基以来最年轻的进士,哪怕名字不靠前也足以载入史册,皇帝也将知晓他的名讳,欣慰于他的存在。
这证明了皇帝治国有方,所以才会人才辈出。
而如果田顷也顺利得中,师兄弟二人一并蟾宫折桂必成一段佳话,连带着裴远山和宋云鹭都会跟着沾光。
甚至裴远山起复可能都在皇帝一念之间。
赌输了……
不中反倒没什么代价,了不起三年之后再来。
怕只怕他们错误地揣测了圣意。
皇帝固然可能偏好年轻官员,但这么年轻的……还是个孩子呢!
前头三个皇子都比柴擒虎大!
若朝廷不信任如此年轻的官员,柴擒虎将极有可能把未来数年甚至十数年的大好年华浪费在熬资历上。
然而师雁行却笑道:“师父也是关心则乱。我曾听过一句话,叫成名要趁早,话虽粗鄙直白,但道理是不错的。
三师兄既然踏上这条路,又是个有主意的,早晚都有这一遭。既如此,不如就照您之前说的二师兄那样,尽早不尽晚。
谁不喜欢少年英雄?陛下再如何威严也是人,是人就有喜好。
况且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难为他有这样的志向,若咱们贸然发言,他必然要往心里去,万一弄得瞻前顾后没了锐气就不好了。”
柴擒虎粗中有细,又有两位师兄在京城帮衬,三人有商有量的,即便有疏漏也错不到哪儿去。
宫夫人不住颔首微笑,轻轻拍了拍裴远山的胳膊。
“飒飒说得有道理,你就是白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