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着,门口响起贺东川的声音:“你们在聊什么?”
苏婷吓了一跳,反射性抬头问:“你怎么站那?不是,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贺东川回来有一会了,“虽然我跟你爸的夫妻关系是暂时的”这句话开始,后面的话他都听全乎了。
但有时候看破不说破,贺东川说:“刚回来,可能你们聊天太专注,没听见。”
苏婷信了他的话,主要是他平时脚步也挺轻,刚才她一心想着哄孩子,的确可能没听到,随口应了声问:“哦,你营里发生了什么事?已经好了吗?”
“没什么大事,有个兵昨晚出去加练,伤到了,昨晚临时调船送去了医院。”
贺东川说得云淡风轻,苏婷却没那么好糊弄,岛上的情况她都差不多摸清楚了。
如果从军事方面来称呼,平川岛应该叫平川水警区,部队建制师级,战略位置非常重要。因此岛上地方虽然不大,但该有的都有,比如卫生所,里面工作的可不是什么赤脚医生,那是有技术的军医。
一般的问题,只要不是缺胳膊断腿的大手术,卫生所都能给治,需要上手术台才棘手点,但也不是完全没办法。
需要连夜调船送到市里医院,受的伤肯定不轻。
不过贺东川不想说,苏婷也不好打破砂锅问对方到底受了什么伤,主要是部队上的问题她拿捏不好度,怕过了线,便只关心问:“人没事吧?”
贺东川说:“动了手术,我在医院守了一夜,确认没事了才回来的。”
果然动手术了。
苏婷心想,又问:“那你昨晚是不是没怎么休息?”
“断断续续睡了两三个小时,你呢?要寄回去的东西都整理好了?”
“别管这些了,寄信这事不着急,你赶紧回屋躺会吧。”苏婷说完见他不动,对贺焱说,“把你爸拉房里去。”
贺焱抱着玩具车起来,伸手去拉贺东川。
“那你什么时候去寄东西?”
苏婷说:“东西什么时候不能寄?反正我买的都是干货,早半个月晚半个月收到都一样,又坏不了。”
其实她还有点犹豫,信是模仿原身的笔记写好了,但真到寄出去的时候,她又忍不住担心。怕自己哪个字没写好,怕苏家人看出她笔画转折间的僵硬,更怕他们从口吻中发现她的不对劲。
信寄不出去,她反而能松口气。
但她也知道,这事拖不了多久,这周不寄出去,下周也是要寄的,而且她迟早会和苏家人面对面坐在一起。
也是想到这些事,苏婷才对自己穿成了别人这件事有了实感。
她穿的,不是纸片人,也不是小说里的恶毒女配,而是一个活生生的,真实存在过的人。
也直到这时候,苏婷在看待原身时,才没有了那些高高在上的指指点点。
小说里原身的所作所为的确很降智恋爱脑,到现在苏婷依然觉得她不是个好人,但越认识到“她”是个活生生的人,苏婷就越无法用不是她想穿的这种理由,站在道德制高点去指责原身。
因为,不管原身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占据了对方的人生是事实。
之前她没有想过,在她成了苏婷后,原来的苏婷去了哪里,是消失了,还是穿到了她的身体里。
她希望是后者。
这样的话,她就不欠原身什么了。
见苏婷陡然沉默下来,贺东川说:“那下次我休息再陪你去邮局。”
苏婷点头:“行。”
贺焱终于拉动贺东川,父子俩一起进了次卧。
不过躺下后贺东川没有立刻睡觉,而是询问儿子:“你跟你妈刚才在说什么?”
他不问还好,一问贺焱就想起了件重要的事:“爸爸,你和妈妈离婚以后,我可以跟着妈妈吗?”
贺东川额角微抽,他撑起手揉着额头问:“你妈妈说我和她以后会离婚?”
贺焱点头,想想觉得不大对,又摇头:“最开始不是妈妈说的。”
“那是谁说的?”
“钱红红的妈妈。”
“钱红红是谁?”贺东川对家属院的孩子没苏婷认识的多。
“钱红红就是钱红红啊。”贺焱理所当然地说,又凑到老爸耳边低声道,“爸爸,我告诉你哦,钱红红的妈妈好坏的!”
贺东川见贺焱说不清楚钱红红是谁,只好顺着他的话问:“钱红红的妈妈怎么了?”
“她好坏,之前还想让妈妈除掉我。”
贺东川眸色微沉:“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妈妈说的啊。”
听到这里,贺东川才发现在他离开家的那段时间里,可能还发生了不少他不知道的事,往上靠了点问:“她什么时候说的?怎么说的?”
“什么?”
“钱红红妈妈让你妈妈除掉你的那些话,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你跟我详细说说。”
贺焱哦了声,把那次她和苏婷吃早饭,于红芝凑过来的事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而贺东川听完后,很无奈,无奈得他忍不住用手揉了揉眉心。
贺焱还小,很多事半懂不懂所以没听出来,但贺东川是成年人,很轻易就能看出他察觉不出来的问题。
听贺焱的描述,这钱红红的妈妈跟苏婷关系应该一般,算不上好友。
什么人会跟关系一般的朋友说,你还是早点把你继子给除掉吧。如果真说了,那这人得多无脑啊,不上赶着给人把柄,让人举报自己吗?
所以贺东川觉得,所谓钱红红妈妈让苏婷除掉贺焱这件事,八成是苏婷说出来吓唬贺焱的。
不过这钱红红的妈妈是得特别关注一下,虽然苏婷性格算不上稳重,但她也不是那种会漫无边际开玩笑的人,不会随便攀诬别人。
就算钱红红妈妈没有说得那么直白,但旁敲侧击暗示的话应该说了不少。
这不是什么好人。
想起贺焱刚才的话,贺东川问:“她今天又说什么了?”
这个问题把贺焱从大半个月前拉回了今天,他把游乐场里发生的事又复述了一遍,然后气恼道:“她说你和妈妈感情不好,以后会离婚!”
直到此时,贺东川才弄明白主卧那场对话的由来。
而贺焱也想起了正事,重复问道:“爸爸你还没有回答我呢,如果你和妈妈离婚了,我能不能跟妈妈过?”
贺东川唇角抽了抽:“你怎么一心觉得我跟你妈妈会离婚?”
“妈妈说的啊,她说她没办法保证你们一辈子不离婚。”贺焱说着眼珠子滴溜转起来,目光在老爸脸上逡巡着,“爸爸,你是不是不想和妈妈离婚啊?”
“不想。”贺东川很坦承。
虽然他刚开始不想娶苏婷,但没谁结婚是奔着离婚去的,如果出任务前苏婷看他的眼神不那么狂热,他也不会避到次卧去。
但就算那样,他也没想过离婚的事,不过如果苏婷哪天改变主意决定离婚,他应该不会反对。
当然,那都是出任务前的事了。
出任务回来后,苏婷跟以前大不一样,他们之间的相处也变得自然起来,两人之间也多了些温情。
他虽然结过一次婚,却从未感受过这样的温情。
和贺焱母亲结婚时,他还没到随军级别,而且他那会在特种部队,跟她没怎么相处过。
两年婚姻,他们相处得比较长的一段时间是在贺焱出生时,他请了一个月的假回去。但那时候她的状态已经很不好,总是哭,不愿意见人,特别是不愿意见他。
他和前妻周媛并非自由恋爱,而是严峻形势下无奈结合走到一起的。
他们的父亲是多年战友,关系一直很好,大运动开始后,很多人被扣帽子下放,周媛父亲就是其中之一。
周父人脉广,提前收到了消息,只是他改变不了过去的经历,下放成了定局,躲不过,他能做的,就是保证女儿的安全。
周父第一时间想到了贺东川父亲,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商量的,反正很快定下了贺东川和周媛的亲事。
结婚前周父就说了,如果他出事,就让周媛写信和他断绝关系,这样再加上有了贺家的庇护,周媛才能更安全,而贺东川也不用被老丈人拖累,影响前途。
事情也像他预料的那样发展了,贺东川和周媛前脚结婚,周父后脚就被下放,周媛哭着写了断绝关系的信件,勉强没被牵连。而周父则在贺东川父亲的安排下,下放去了条件相对较好的地方。
在他们看来,不管是断绝关系,还是分居两地不得相见,都是暂时的妥协,终有一天,一切都会变好。
但现实是,事情走向了糟糕的方向。
周父下放时得了感冒,本来以为是小问题,就瞒着没说,等农场负责人发现时病情已经很严重。当时周媛已经怀孕,他怕女儿担心,也怕给贺家添麻烦,就求着负责人把这件事瞒了下来,等贺家收到消息时,他已经去世。
贺父本来想瞒住周媛,她当时快要临产,怀相又不好,怕她受刺激就想等孩子生下来再说,却没想到和妻子商量的时候,原本已经睡着的周媛出了房间,经过正好听到了。
周媛因为情绪激动而摔倒,导致早产。
虽然孩子顺利出生,她也顺利活了下来,但身体一直没能恢复,精神状态也很不好。
最后一次见面,他们之间发生了剧烈的争吵,或者说,是她单方面的诘问。
她问他为什么没有护住他父亲。
他没办法回答,只能说对不起。
她听后失声痛哭,哭到累了,抹了把脸对他说:“我后悔了。”
后悔什么,她没说,但他知道。
她后悔听从父亲的话,后悔写下那封断绝关系的信件,更后悔嫁给他,懦弱地选择了留在首都。
他不知道怎么开解她,也开解不了她,他们虽然是夫妻,还有了个孩子,但正经相处的时间连一个月都不到。
他们之间的关系,没有到能开解对方的程度。
更何况,她心里或许是埋怨他的。
有时候他也会想,是不是他错了,其实以他父亲的地位,就算她不和周父断绝关系,想护住她也不难,受影响的只有他的前途。
只是婚前他们之间的结合并非因为爱情,所以双方权衡了太多利弊。
他父母愿意施以援手,却不希望将他拖入困境,周父希望女儿能一生安稳,所以用断绝父女关系为她解决了后顾之忧。
而他,愿意为了父辈之间的情谊走入婚姻,却无法用前途以及家人安危去换她的心安。
就算人生能够重来,他们的选择可能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周媛去世后,贺东川没有再想过结婚的事,他没有经营好婚姻的信心。
他常常会想,如果当初和周媛结婚的人不是他,就算有那些事横在中间,他们应该也不会走到互相怨憎的地步。
但他没想到,只是陪母亲回了趟老家,他就被人给赖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