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夏天,苏婷没给她裹很厚的襁褓,她身上穿着件白色带碎花的连体衣,脚上穿着同色的袜子,躺在床上睡得很熟。
苏婷没叫醒她,看了会就出去了,见贺焱洗漱完从浴室出来,便指着饭桌说:“我买了面条回来。”
贺焱应了声,坐到饭桌前吃面条,边吃边打量苏婷。
“你吃饭就吃饭,总看我干什么?”苏婷被看得莫名,忍不住问。
“妈妈你今天心情很好?”
“对啊。”
“为什么?”
“晚上有演出看啊,你不高兴吗?”
贺焱差点忘了这件事,听她这么说才道:“对哦。”
苏婷交代说:“演出晚上七点开始,我们六点钟就要过去,你吃完早点把作业写了,别拖延时间知道吗?”
随着放假时间渐长,贺焱心思也越来越野,写作业越来越不积极。
刚放假那会,贺焱每天吃完早饭,第一件事就是写作业,不用苏婷和贺东川多说,他都会自觉把作业完成再出去玩。
但现在贺焱已经没有了这种自觉,每天写作业都要苏婷催,而且有人来喊他出去玩的话,苏婷一个没看住,他就跑了。
之前连着好几天,他的作业都是苏婷下午盯着他写完的。
今天苏婷希望贺焱能自觉点,否则耽误了时间,她就不想带他去看演出了。
苏婷说:“今天我不会盯着你写作业,如果下午五点钟之前,你没有完成作业,今天晚上你就别想去看演出,反正你爸六点就回来了,到时候让他在家盯着你写作业。”
贺焱顿时苦了脸,但他也知道自己最近是有点野,心虚地说:“我会早点把作业写完的。”
“嗯,你自觉就行。”
为了能去看演出,也为了不被老爸盯着写作业,吃完早饭贺焱就进屋写作业了。
苏婷也果真没有盯着他,一上午都在忙自己的事。
不过贺焱野归野,说出来的话基本会做到,所以虽然没有人盯着,但他还是自觉完成了作业,中间张小凯来叫他出去玩,他都忍住了没出去。
上午做完作业,下午贺焱就自由了,不过苏婷考虑到七月份气温高,他出去肯定会蹦蹦跳跳,回来就是满身大汗。
出汗没什么,问题是看演出最好穿白衣服,而贺焱的衣服颜色五花八门,白色就一件,弄一身汗没得换。
所以苏婷没让他出门。
而贺焱虽然很想出去玩,但他也想去看演出,想着玩什么时候都可以,演出一两年只有一次,就听从苏婷的话,安心留在了家里。
虽然待在家里有点无聊,不过贺焱是个很会自娱自乐的人,很快找到了娱乐活动——他把电风扇弄成摇头模式,跟着电风扇摆头蹦来跳去。
于是虽然杵在了电风扇面前,但半个小时下来,贺焱还是出了一头汗。
苏婷看在眼中,不得不叫停,让他进浴室洗把脸。
洗完脸出来,贺焱就不跟电风扇较劲了,进主卧爬上床,拿着拨浪鼓逗刚醒过来的妹妹。
他很喜欢作弄人,摇拨浪鼓时不肯固定在一个地方,非要左右换着来。而慢慢被拨浪鼓吸引,脑袋跟着左摇右晃。
苏婷听到动静进屋看了眼,嘱咐了句别让妹妹脑袋摇太快,就没管他们了。
在家玩到五点半,苏婷去食堂打饭。
吃完饭,苏婷就开始准备去看演出要带的东西,主要也是慢慢要用的东西,包括手帕、奶瓶、奶粉,礼堂有后勤供应热水,慢慢饿了在现场直接泡奶就行。之后苏婷又从梳妆台下面的柜子里翻出尿布,给慢慢换上。
做完这些事后,时间也到了六点,苏婷没再耽搁,给贺东川留了张字条,就抱着慢慢跟贺焱出门了。
……
可能是对看演出这事充满期待,也可能是这时候的人都比较有时间观念,六点十分不到,登记要看演出的军嫂就到齐了。
一群人按大人一列,孩子一列,排出六队站在大院门口空地上,听军属安置办的领导宣布看演出的规矩。
规矩很多,包括进军营后不能东张西望、不能乱跑,看演出时不能喧闹,上厕所要喊报道等等,虽然他们只是军属,但要去的地方是部队,必须按照部队的章程来。
军属安置办的领导讲话时,军官们陆续回来了,看到这场景纷纷停住脚步,围在周围看着,贺东川也在其中。
列队中的军嫂孩子看到各自的丈夫/父亲,嗡嗡说起悄悄话,军属安置办的领导看在眼中,抬高声音喊:“安静!”
两个部门的干事也纷纷行动起来,走到军官们面前赶人。
等人散了,军属安置办的领导便训斥道:“看看你们,我规矩才说了几分钟,你们就都忘了?在咱们家属院里,你们忘掉规矩规矩,交头接耳、说悄悄话还没事,但待会进了军营,到了其他士兵、甚至领导面前,你们继续这样,只会让人觉得我们军嫂没有规矩,难道你们想给他们留下这样的印象吗?”
军嫂和孩子们齐声道:“不想!”
“既然不想,那就给我记住规矩,进去后安安静静的,有事打报告,都记住没有?”
“记住了!”
两个部门的领导对军属们的精神气还算满意,再考虑到家属院离军营有二三里路,进军营后还要走一段路才能到礼堂,就没多耽搁,队伍排齐后,就带着大家出发了。
等到了军营,军属安置办的领导再次提醒大家,进去后不要交头接耳,不要东张西望,之后才将名单交给站岗的士兵,带着大家进去。
虽然当了一年多军嫂,但这还真是苏婷第一次进军营,心里挺好奇的,不过因为有领导的嘱咐,所以进去后她不敢太明显地东张西望,只挺胸抬头,在视线范围内打量能看到的一切。
其实部队跟外面没太大区别,无非是地面平整些、宽阔些而已,房子还是砖瓦盖成的,普遍只有一层,但一排有好几间,看着跟军区小学的教室有点像。
偶尔也能看到列队行走的士兵,都表情严肃,目不斜视,看得苏婷不自觉停止了打量,老老实实地看着前方。
走了大概七八分钟,礼堂到了。
礼堂建得挺大气,虽然才一层,但比一般的两层楼都高,门上悬挂着五角星,气势森严。
因为是入场高峰期,礼堂外面站了不少人,当然不是乱站,而是按团、营、排列出整齐的方块队形,有的队伍还在唱军歌,现场气氛很热闹。
军嫂和孩子们情绪也被调动,有孩子跟着唱起了军歌,但不敢太大声,只有身边的人能听到,大家齐齐朝那些年轻士兵看过去。
走到一片空地,妇联主任让大家停住脚步,原地稍息,又跟军属安置办的负责人商量了几句,才大步走到礼堂入口,询问入场安排。
问清楚后,回到队伍说:“大家稍等几分钟,我们六点五十之前应该能入场。”
都到了礼堂门口,演出肯定能看上,因此大家都不着急,高高兴兴地应了声是,继续看前面队伍唱军歌。
六点五十,轮到他们进场。
礼堂里面挺大,能容纳近两千人,留给军嫂和孩子们的位置虽然不在中间,但挺靠前,离舞台很近。
坐下时大家都有点兴奋,忍不住小声说起悄悄话,但刚起头,就被两个部门的人制止了,大家想起来之前军属安置办领导说的规矩,赶忙闭上嘴巴,又往中间看去。
今天来看演出的是岸防部队和后勤的人,当然,从军装上看不出来什么,军官都是上白下藏青色,年轻士兵都穿着有飘带的海军服。
有些士兵也在瞄军嫂和孩子们,他们在部队挺难见到小孩子,但也不敢瞄得太明目张胆,都有纪律呢,而且领导都坐在最前面,不敢太放肆。
……
随着观众们陆续就位,后台也到了最忙碌的阶段,团政委把第一个节目的演员聚集到一起,给他们加油打气。
开场节目好不好,往往能决定一场演出能否成功,因此主角通常是团里演的最好的,配戏的其他演员也都实力强劲。
往年徐芝芝都是开场节目的主角,但从今年开始,只要冯静身体没问题,主角就是她,而徐芝芝,要么给她配戏,要么不参与开场节目。
徐芝芝选择不参与,她不想给冯静配戏。
因此,团长给他们加油打气时,徐芝芝站在后台角落里,抬着头,目光冷冷地看着演员中间的冯静。
冯静察觉到了徐芝芝的目光,却没太在意。
她四年前进的文工团,明明嗓子、舞蹈功底乃至身高长相,样样都比徐芝芝出众,却因为资历问题,以及领导想磨磨她的性子,前两年一直在演配角。
直到两年前,也是在来平川岛演出前夕,她才在一个不太重视的节目里,首次担任主角。
徐芝芝得知这件事后,怎么说的来着?
她说:“她也就配在这种节目里当主角了。”
冯静永远记得徐芝芝在说这句话时,不屑的表情和语气,而这,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也成为了她努力的动力。
她相信,这个节目只是她的起点,而不会是终点。
她要让徐芝芝,后悔没将她放在眼里。
她成功了。
在平川岛演出的第一天,她的节目就大放异彩,她让所有观众都记住了她,更让文工团的领导认识到,她已经有足够的,担任主角的能力。
但她没想到,她很快会迎来事业上的最大危机。
赵政委的妻子是冯静拐着弯的表姐,当初她考部队文工团,就是听从了表姐的建议,因为感激,演出期间她抽空上门探望过表姐。
探望期间,表姐问起她关于未来的打算,尤其是关于家庭的想法。
说实话,她当时真没什么想法,她十八岁进的文工团,当时也才二十出头,只想好好跳舞,好好演出,争取当上主角。
家庭?
那太长远了。
但表姐说的话也很多,女孩子的青春就这几年,现在不抓紧,年纪大了再找就难了,便半推半就地答应了相亲的事。
其实刚开始,她对表姐介绍的对象不太满意,她还这么年轻,没结过婚,真不想找二婚的。
但表姐说:“我知道,你心里肯定在嘀咕,说我给你个黄花大闺女介绍二婚头,是不是要害你。”
她连忙摇头说没有,她也的确没有这种想法。
她的家庭情况,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父亲以前是大学教授,所以她才有机会学舞蹈,但大运动开始后,她父亲被扣了帽子,下放到了农场。父亲下放后,她妈为了她,跟父亲离了婚,写了信划清界限。
虽然理论上,她们和父亲已经划清了界限,但她作为老右的女儿,在很多人眼里,永远低人一等,很难被公正对待。
如果不是表姐告诉她,要坚持练舞,并在她高中毕业后为她指明道路,让她去考部队文工团,说不定她早下乡了。
谁都会害她,但她相信表姐不会害她。
听她说完心里的想法,赵政委妻子心里觉得很安慰,说道:“既然你心里清楚,也不枉费我为你打算,我妈去得早,如果不是小姨,我肯定没有现在的生活,我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在我心里,只有你是我的妹妹,我比谁都盼着你过得好。”
说到这里,表姐话音一转问:“你了解海军陆战队吗?”
她面露迟疑,摇头:“不太了解,我只知道是这两年组建起来的。”
“没错,国家在五十年代初曾组建过海军陆战队,但种种原因,没几年,陆战队就被撤销,直到前几年,上面才决定重组海军陆战部队,开始招手士兵,并从其他部队调派军官,你表姐夫,就是这种情况下来到的平川岛。”[1]
说到这里,表姐低头看向她:“上面对这件事很重视,所以包括你表姐夫,首批来到平川岛的军官,都是各部队的精英,但你知道吗?陆战队这么多军官,只有贺东川是受到陆司令邀请,来的平川岛。”
当时的她,已经不是刚进部队的新人,很清楚表姐这段话意味着什么。
“以现在的形势,对你而言,找个军人结婚,是最好的选择,而军人中,年轻的前途未明,前途明了的年纪太大,都已经结婚,在这些人中,贺东川是最好的选择。”
“我是不建议你将时间花在年轻人身上,等着他有出息的,这话可能有些功利,但升官发财死老婆,是更古不变的真理,你花费青春陪他这么多年,等他一朝发达,谁知道会怎么样?能出头都算是好的,万一他最后没能出头,那才是贫贱夫妻百事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