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方士一想,也是。有钱大家一起赚,真把吃饭的碗给摔了,图啥呢?
却在这时,一群郎官冲了进来,数十个人将这处宫殿都衬得狭小了。
他们行为粗鲁,动作间不慎碰撞掉一些瓷瓶,摔成碎片后,里面的丹药滚了出来,散发着幽幽清香。
卢生瞧着他们,忽然怪异地生出几分惶恐心思,忍不住踏前一步,扬声高喝:“谁允许你们闯进来的,还摔坏了陛下的丹药,你们有几个脑袋赔?”
没有郎官回答他。
静得可怕。
铺满了碧玉的地板上,慢慢倒映出一道被日光拉长的影子,穿着一身鸦羽黑的男人不紧不慢地走进来,宫殿墙格子上,一个小瓷瓶没放稳,随着破空声,砰然滚落,眼瞧着即将擦过男人耳畔,侯生惊恐地:“小……”心。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抬起,将瓷瓶完整地拢入掌心。
他微抬了眼,瞳仁竟然是淡棕色,与蜂蜜一般的金色阳光交相辉映。
“都在这儿了?”
一位郎官站了出来,拱手回道:“回上卿,除徐福外,一个不差。”
男人略微一思索,道:“徐福不必了。”说起这个名字,他微微皱了眉,似乎很是厌恶,“陛下称他为仙师,和这些方士不一样。”
一句话,让在场所有方士都涨红了脸。
卢生愤道:“蒙毅上卿,我们和你有仇吗,怎么突然来侮辱人?”
蒙毅却只是抬了抬眼皮,凉凉一笑:“奉陛下旨令,将炼制长寿丹的方士——擒拿带走!”
郎官们拇指一顶,推出一线青铜刀光,反射了阳光,晃得方士们晕晕乎乎,骇到不敢言语,一个个老老实实地跟着郎官们走。
有几个方士不知脑补了什么,腿软了,便被郎官们推搡着往前踉跄。
路上,一些婢女内侍瞧见了方士们的狼狈,都投来诧异地目光。小声地和身旁人议论。
侯生听不见他们在议论什么,不外乎是惊讶为何颇受始皇帝青睐与优待的方士们会被郎官押走,侯生难堪到只觉得自尊仿佛墙壁龟裂,在一片片碎裂剥落。
是的,始皇帝能给他们无上的荣光,也能随时收回,他们的一切都系在那个至高无上的人的喜好上。
侯生忍着难堪,问旁边的郎官:“不知陛下找我们去是……”
应该不是丹药的事情暴露了吧?不然他们去的就不是始皇帝那边了,而是被拉去五马分尸。
那郎官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侯生顿时头皮发麻了。
没有说话,唯一的可能是,对方觉得没有什么值得说的,不需要考虑他的心情,并且,和他……方士们撇清关系,拉开距离。
这次事情,恐怕很大,大到他们或许会……
死。
*
六月的清晨不热,但是闷得很,一路走过来,方士们只觉得心头堵得慌,而到地方后,他们没有看到始皇帝,只看到石桌后面跽坐一少女,衣裙如翡玉织成,缀饰若星河流光,交错连接,令人莫敢直视。
……好似天仙下凡。
方士们望了一眼便垂下头避嫌,心想:这般清灵剔透的美人,难道是哪位夫人?奇怪,陛下有带后宫出行吗?
蒙毅上前半步,行了个礼:“国师,人已带到。”
方士们知道了,这是介绍给他们听的,眼前这位少女对外的身份是九天玄女,被拜为大秦国师,于方士对神女,于大秦子民对国师,他们都该随着行礼,然而,这些方士直挺挺站在那里,没有动,卢生作为他们的领头人,只做了个方士间互相见礼的手势,语气淡淡:“原来是道友假托陛下寻吾。”
行礼是不可能的,世外之人就该有世外之人的风范。卢生琢磨着,虽然面前人吹了个九天玄女的身份,但是大家都是出来混口饭吃的同行,怎么也不至于在这方面硬给他们难堪。
果然,对方没有计较他们的态度问题,可也没做见礼的手势。
卢生表示理解。毕竟,神女嘛,当然要端着架子——现场还有外人在呢。
神女淡淡道:“不是吾,陛下有事离去,稍后回归。”
卢生思索了一下始皇帝的态度,眯起眼睛看她:“是你在陛下面前编排了什么,才让陛下发怒,把我们抓过来的?”
神女似乎怔愣了一下。
蒙毅可没怔愣,做了个手势,就有郎官堵住卢生的嘴,不给他挣扎的机会,拖下去,进行笞刑。
神女将目光投向了他,仿佛在发出疑问。
蒙毅再次行了个礼,笑道:“陛下与我等说过,国师在天上地位尊贵,毅猜测,恐怕以往无有神仙敢当面质问国师,便斗胆替国师作出处置。”
神女微微颔首,态度和善:“有劳。”
“国师拆穿了那些方士炼制丹药的荒谬之处,使陛下能保重身体,毅特意领了押送他们的差事,方有机会在此拜谢了。”蒙毅认真道:“国师若有需要,尽管吩咐毅,毅必会做到。”
第13章 神迹当面
听到这样的对话,侯生木然了。
他旁边的方士还没意识到关键,只是低声道:“怪不得,我说蒙毅上卿是文职,怎么突然接过了指挥郎官的职责。而且对那国师态度还那么好。”
另外一个方士亦是低声阴阳怪气,“他一向眼高于顶,觉得我们的丹药会拖垮陛下,啧,现在对这么一个貌美如花的国师摆在始皇帝身边,居然毫无反应——就没想过还是会拖垮陛下的身体吗?”
侯生顿时有种身边都是猪队友的感觉,恨铁不成钢地怒声:“什么时候了还管这个,你们没听到吗,蒙上卿说,那个女人拆穿了我们的丹药。”
砸饭碗了!
“而且,她假装是神女,陛下对她的身份深信不疑,相对而言,我们就完了!”
陛下信她,等同于陛下信丹药有问题,背叛陛下的下场……呵呵,陛下怎么对他亲娘就是前车之鉴,那可是亲娘!因为背叛了始皇帝,被赶去封地里遭受囚禁,宠爱的情人被车裂至死,连和情人生的两个儿子,还在吃奶呢,就被搞死了。
想到可能会有的结局,一个方士发狠了:“她想让我们死,那我们也让她死!大家一起死!”
“哦?”喑哑森冷的嗓音从他身后响起,“你准备让谁死?”
方士还没反应过来,蒙毅便向那声音方向作了揖,“陛下。”
那方士哆嗦了一下,缓缓转头,便看到了始皇帝,似乎是刚去洗过脸还漱过口,唇色嫣红,也不知道被用力揉搓了多少遍,残留的水渍将其湿润得莹亮,发梢上,一颗剔透的水珠欲坠不坠。
被那双充斥着阴霾的眸子盯着,方士心惊肉跳,已经自己脑补完酷刑了。双腿一软,噗通跪倒在地,可想到害他们至此的女人仍在旁边看戏,又咬紧牙根,高声:“陛下,那个女人她不是神女,她只是用戏法骗了你!”
始皇帝抬手,手指拈住有褶皱的衣襟慢条斯理地整理着,眼眸垂望跪下的卢生,脸上形色的怒火已然慢慢退了下去,说话的声音分不清喜怒,“你给朕食用那些肮脏的东西,如今还敢冤枉国师?蒙毅,此——”
“该当何罪?”
“诬罔陛下,按律,当诛!冤枉国师诬罔陛下,为诬告,诬告反坐,如此,仍是当诛!”
听到蒙毅的回答,有那么一瞬间,那位方士感觉自己已经在坑里,头顶有人一耜一耜铲着泥土下来,耳边是轰隆隆的塌陷声音,一呼一吸间,是泥土浑浊的气味。
始皇帝前天夜里怒坑儒生的事情可没有任何遮掩,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这是一种雷霆手段,也是一份警告,可方士们收到消息后就当个乐子看,谁也不会觉得这事会落到他们这群宠臣头上。
现在……
凉了。
此时,被拉下去打的卢生也被拖死狗一样拖回来了,不知道被鞭笞了多少下。
侯生瞧着他血肉模糊的背,瞳孔一缩,心知自己绝不能坐以待毙,往始皇帝面前走近半步,眼圈说红就红:“陛下为何如此侮辱我们,难道那妖女说什么就是什么吗,我等对陛下忠心耿耿,每日苦心钻研丹药,天地可鉴!陛下——”
其他方士也或是悲愤,或是难堪地面对始皇帝,一个个演技杠杠的,好像自己真的是一朵被人污蔑的白莲花。
青霓简直想给他们鼓掌。
这演技,足够出道了。
不过,被骂妖女,她也不能光坐着,不然显得神女一点脾气也没有。
“统统,有好运符,是不是还有噩运符?”
“有!低级的,中级的,高级的,你要哪种?”
“说说?”
“低级的就是喝水呛到,走路摔到,好端端坐着会有鸟屎掉下来。中级就是出事,进医院,但是不会祸及生命。高级的,等同于殡仪馆的入场券。都是即时生效。”
“低级的就行,多少积分?”
“286积分一个。”
“也不贵,先给我兑换五个,赊账……”
“不行,你已经赊了很多了。”
“统统,打个商量,以后我任务还有成就赚的积分,一半拿去还,一半你就留着花。”
“好嘞~亲爱的,我这就去给你打申请~”
手里捏着赊账来的噩运符,青霓便好整以暇的看那些方士在作死,不断踩始皇帝雷点。
——没看到那位陛下脸色都阴沉成什么样子了吗。
侯生看到了,可他也不清楚秦始皇究竟是在生气方士不敬神女,还是在生气神女是假的,只能够咬着牙说下去:“陛下,紫气东来可以看天象!暴风雨也能够通过天象来确定时间!百花齐放我不知道她是如何做到的,那必然是戏法!”
蒙毅冷不丁问:“夏日结冰呢?”
侯生卡壳了。
这……
夏日暴雨是正常天象,夏日结冰,那叫扭转四时!
蒙毅嘲讽地看着他,“你不够资格随陛下前往泰山,吾可看得一清二楚,天上的雷会拐弯。你说那是看天象,你见过会拐弯的雷的天象?井蛙不曾见过大海,只将那口井当做天地,你没见识过国师神通,才敢妄言。”
始皇帝不渝的脸色这才有了一丝笑意。他有自己的判断,亲眼见过那样的宏大场面,绝不是简单的看天象,变戏法能够解释的。
别的不说,遇风雨,却全身干燥,又如何解释?雷霆劈下,却在天空拐弯了,又如何解释?
还有,这些天神女除了那天开宴用过一个鱼丸,和他对饮,喝过几口酒,其余时间可是没吃过一粒黍米,也没去过一次茅房,肌肤洁净,衣衫不染纤尘。除了神仙,还能有什么解释?
侯生心一横。
“陛下不知戏法能够神妙到何种地步吧?我面见陛下时,说自己能够沟通仙人,陛下听到的我和不同神仙的对话,其实是口技。”
其他方士也跟着道——
“陛下,其实世上没有鬼,我当年含水喷在地砖上,地砖上出现血淋淋的红脚印,其实是我先用姜黄水在那里画了脚印,干了就看不到了,但是喷上混了稻草灰的水,就会变成红色,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是,这个只要知道步骤,三岁小孩都能成为抓鬼大仙。”
青霓:“……”
好家伙,姜黄指示剂遇碱变红。
“陛下,我不是真的能点银成金,那是用石灰和硫磺以及童子尿加热后做成水,银放进去后,过一会儿能变成金色,你以为是变成了金子,可切开看,里面还是银。”
青霓:“……”
硫化银膜使银氧化变色?西方那边的炼金术原理?